代購“印度神藥”，騙子比藥還多

關于印度仿制藥的神話，正在破滅。

編者按：本文轉載自新周刊APP（ID：app-neweekly），作者：戈多，創(chuàng)業(yè)邦經授權轉載

(資料圖)

炒至萬元一盒的輝瑞“特效藥”Paxlovid太貴、太難搶，有什么“平替”可供選擇嗎？

近期，隨著國內疫情防控政策的調整和優(yōu)化，被稱為“輝瑞平替”的印度仿制藥成了社交媒體上的焦點。其中，“小綠盒”Primovir成了印度仿制藥中最火的一款，短短一個月內，大量自稱專業(yè)代購的人士涌入微信、小紅書、推特等社交平臺，售賣這款“印度神藥”，價格也從最初的1000元一路瘋漲至4000元。

不僅是在國內，即使在印度電商平臺，Primovir每盒的單價也從最低時期的2000盧布（約合人民幣165元）漲至12000盧布（約合人民幣1000元）。

印度電商平臺Indiamart上的“小綠盒”，價格也在飛漲。/平臺截圖

但很快，有眼尖的網友發(fā)現(xiàn)，黑市上流通的“小綠盒”出現(xiàn)了多個版本的包裝。從外包裝的字體、盒子背后的電話到說明書，一切透露差異的蛛絲馬跡都成了網友們“鑒藥”的依據。

不過，從外包裝入手的“藥物鑒定”也不靈了。

2022年12月下旬，有網友將印度仿制藥“小綠盒”送檢，結果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購買的印度仿制藥成分造假，不含“輝瑞特效藥”的關鍵成分之一奈瑪特（Nirmatrelvir，另外一種主要成分為利托那韋Ritonavir）。隨后，關于“小綠盒造假”的恐慌開始蔓延。

1月5日，科學科普博主凱喜博士更新數(shù)據，在其團隊一共檢測的69個“小綠盒”里，不含奈瑪特韋的高達63盒。也就是說，在其測試的樣本中，“真藥”的比例不及1/10。

關于印度仿制藥的神話，正在破滅。

在其測試的樣本中，“真藥”的比例不及1/10。/微博截圖

假藥疑云與消失的帖子

“1000多塊的印度‘特效藥’，到頭來，發(fā)現(xiàn)里面完全不含奈瑪特韋?！?/p>

上月29日，來自北京某高校的蕭瀟拿到了網購印度仿制藥的藥物檢測報告，經鑒定，她在朋友圈印度代購手里購買的“小綠盒”Primovir為假藥。

上月中旬，蕭瀟就開始打算入手“新冠特效藥”，給家中的老人備一份安心。但由于買不到輝瑞的Paxlovid，她決定嘗試一些博主推薦的“平替”“小綠盒”，并在朋友的推薦下加了一位印度代購。

由于買不到輝瑞的Paxlovid，她決定嘗試一些博主推薦的“平替”“小綠盒”。/社交網絡截圖

初加這位印度代購，她注意到對方的朋友圈全是印度藥的各種信息，并且可以看到過去1年的朋友圈記錄，并不像臨時販藥的騙子。

對方聲稱：“印度進貨，保真?！?/p>

下單之后，蕭瀟發(fā)現(xiàn)代購的發(fā)貨地為珠海市香洲區(qū)。事實上，市面上的大部分藥物代購的發(fā)貨地都為珠海、深圳一帶。

收到藥物沒幾天，蕭瀟發(fā)現(xiàn)事情有點不對勁，網絡上關于“小綠盒真假鑒定”的帖子越來越多。上月27日，蕭瀟在微博上關注的科學博主“凱喜博士”發(fā)布了一條有關“小綠盒質譜檢測數(shù)據”的直播，凱喜博士講到，自己測試了3個小伙伴寄來的3盒相同包裝、相同批號的“小綠盒”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有兩種不同的HPLC圖譜，也就是說，必然有一盒不含特效藥成分奈瑪特韋。

凱喜博士講到，自己測試了3個小伙伴寄來的3盒相同包裝、相同批號的“小綠盒”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有兩種不同的HPLC圖譜。/微博

出于安全考慮，蕭瀟從自己所在的高校聯(lián)系到了一位生物醫(yī)學工程博士，并拿出了一份樣本給對方做檢測。最終核磁氫譜和氟譜顯示，藥物不含奈瑪特韋。

隨后，蕭瀟把自己的藥檢報告發(fā)給代購，但代購堅持說，自己并不知情。當蕭瀟要求代購退款時，對方立刻將蕭瀟拉黑。

蕭瀟將自己購買到假藥的經歷發(fā)布至某社交平臺，并附上了檢測報告，但是很快，遭遇刪帖。再次發(fā)帖之后，又遭到刪除。

同一天，網友阿宏也遇到了“檢測報告被刪帖”的經歷。阿宏聯(lián)系了某寶的一家檢測機構并將自己購買的“小綠盒”樣本送檢，發(fā)現(xiàn)成分不含奈瑪特韋。然而，阿宏發(fā)布檢測報告并警告其他用戶小心“小綠盒有假”之后，帖子接連遭遇舉報。

有網友留言：“一定是藥販子舉報的。”

與此同時，關于“小綠盒很靈”“小綠盒有效”的帖子在網絡上源源不斷地涌現(xiàn)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如果在其中的一些帖子下留言，博主會趁機推薦給你代購，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些博主的真實動機。

此外，在“小綠盒”相關帖子的評論區(qū)，有大量的“代購”以普通用戶的名義講述藥物使用的有效性，并伺機私信那些有藥物需求的人。他們的賬戶通常為新注冊賬戶，要么以往發(fā)帖記錄很少。

新周刊記者從社交媒體上聯(lián)系了多位印度仿制藥代購以后，發(fā)現(xiàn)其中存在一些身份非?？梢傻拇彙?/p>

例如自稱“新德里藥物代購”的人士并不向顧客開放朋友圈，并在新周刊記者詢問產品批次、是否支持驗貨，以及印度直郵發(fā)貨時是否可以拍攝視頻時，對方立馬警惕起來，并立刻反噬“感覺你不安好心”，并迅速將記者拉黑。

其中存在一些身份非常可疑的代購。/聊天記錄

也有自稱“澳門代購”的賣藥者，在被詢問到“是否聽說小綠盒藥檢為假”的信息時，立刻表示，“自己是兼職代購”“都是從朋友手里拿藥，對藥物來源并不知情”。

由于大部分購藥者“求藥心切”，會在短時間內下單，因此，面對藥物來源、批次等基礎問題，不少代購甚至沒有想出一套成熟的話術來應對。

“仿制”仿制藥

就在半個月前，“包裝鑒定”曾是民間判斷這款印度仿制藥Primovir是否為真的唯一手段。由于藥品包裝是普通人能夠肉眼觀察一個物品最直觀的方式，因此，網友們努力地在市面上流通的“小綠盒”包裝上“找不同”。

“Primovir里的i上的點是圓形的，所以是真的?！?/p>

“P是開口的，應該是真的?！?/p>

“據說真藥的盒子背后有中國辦公室的電話號碼?！?/p>

小紅書用戶“唐人街5號”總結了3個版本：“第一種較早在市面上出現(xiàn)，P字母封口且背面有中國區(qū)辦公室電話（注意不是藥板上，是外盒就有），奈瑪特韋批次號應該是NR-2201或者NR-2202，此種綠盒數(shù)量不多。第二種緊隨第一種出現(xiàn)，P字母封口但背面沒有中國辦公室電話，奈瑪特韋批次號為NR-2203，此類綠盒數(shù)量遠多于第一種。第三種是P字母開口，logo字體也和第一、第二種不同，奈瑪特韋批次號為NR-2203，這種綠盒最近才大量出現(xiàn)于市場上，數(shù)量又遠大于第二種。”

網友們努力地在市面上流通的“小綠盒”包裝上“找不同”。/社交媒體截圖

也有消費者寄希望于印度直郵，“既然現(xiàn)貨保證不了貨源的真假，那么直郵總是能保真的吧?！?/p>

然而，無數(shù)的證據表明，外包裝與直郵都無法保證藥物的真實性。

2022年12月下旬，“小綠盒造假的傳聞”就已經陸續(xù)在社交媒體上蔓延。

12月27日，微博科普博主“凱喜博士”最先對“小綠盒”成分產生懷疑，并曬出了質譜分析結果。

兩天后，西安本地的自媒體“貞觀”發(fā)文指出，通過利用高效液相色譜-質譜聯(lián)用技術(HPLC-MS)對網購的“綠盒”Primovir進行成分分析，結果顯示，綠盒樣本不含有奈瑪特韋，但含有一種治療流感常用的成分奧司他韋。

貞觀通過利用高效液相色譜-質譜聯(lián)用技術(HPLC-MS)對網購的“綠盒”Primovir進行成分分析。/貞觀公眾號文

緊接著，12月31日，華大集團CEO、哥本哈根大學生物工程博士尹燁在個人公眾號上發(fā)文稱，在測試了友人從國外帶回來的“小綠盒”后發(fā)現(xiàn)，該樣本不含新冠特效藥的有效成分奈瑪特韋，取而代之的是奧司他韋；2021年1月6日，尹燁發(fā)微博更新，在其團隊檢測的113份“小綠盒”中，僅有1份檢出了奈瑪特韋。而這唯一合格的“小綠盒”，包裝盒上印有中國區(qū)電話。

接下來的幾天內，“老爸測評”等多個科普博主都發(fā)布了“小綠盒”的樣本檢測報告，結果一致顯示，不含奈瑪特韋。可以推斷，現(xiàn)在市面上的“小綠盒”假貨含量極高。

1月6日，尹燁發(fā)微博更新，在其團隊檢測的113份“小綠盒”中，僅有1份檢出了奈瑪特韋。/微博

其實，早在上月中旬，知乎網友“天竺十年”就找到了“小綠盒”背后中國辦公室電話所綁定的whatsapp賬號，負責人告訴這位網友：“小綠盒”已經沒貨了，現(xiàn)在有人造假，原版的“小綠盒”背后有中國電話號碼。這一點和尹燁的檢測結果相同。

知乎網友“天竺十年”就找到了“小綠盒”背后中國辦公室電話所綁定的whatsapp

只是，新周刊記者多次致電“小綠盒”背后的中國辦公室電話，顯示電話已經停機。

印度版企查查“thecompanycheck”網站顯示，“小綠盒”包裝上的銷售商“Astrica”醫(yī)療保健公司成立于 2021 年 8 月 ，至今僅有1年5個月的歷史。注冊資本為10萬盧布（約合人民幣8700元）。公司位于印度中部城市塞康德拉巴德，從谷歌地圖上可以看到，該公司地址偏僻、外觀寒酸。

此外，Astrica并沒有獲得輝瑞的原廠授權，因此“小綠盒”本身的安全性就存在不確定性。

“Astrica”醫(yī)療保健公司成立于 2021 年 8 月 ，至今僅有1年5個月的歷史。/谷歌信息

那么，又是誰在生產成分造假的“小綠盒”？

根據網友“天竺十年”在上月中旬的發(fā)文，Astrica宣布停產后，“小綠盒”由其他代工廠生產，Astrica對此并不負責。

《科創(chuàng)板日報》的報道顯示，Astrica相關負責人向《科創(chuàng)板日報》的記者證實：“我們最初銷售Primovir時，原料藥（API）的需求量沒有那么大。后來隨著需求增長，代工廠生產了不含奈瑪特韋原料藥的Primovir，因此新的Primovir是無效的。我們也從Primovir（包裝盒上）刪除了我們的名字和號碼?！?/p>

并補充：“此事系代工廠太貪婪?！?/p>“為了老人，不惜冒險一試”

關于“小綠盒造假”的披露仍在繼續(xù)，為什么當下還有人愿意花重金冒險一試？

果果告訴新周刊記者，決定從“代購”手中買“小綠盒”時，家中89歲的老人已經發(fā)燒多日，“決定買之前我想了一天，擔心是假的。但是我不想留遺憾，哪怕有一點希望?！?/p>

不幸的是，果果微信轉賬后，這位代購立即將自己拉黑。

由于眼下的時間點上，購藥者大多都是為家中老人求藥的年輕人，“藥販子”們就趁機抓住了這種“生命焦慮”，堂而皇之地坐地起價、售賣假藥，甚至通過偽裝為代購，直接行使詐騙。而這些騙子往往使用的是非法購買的微信號，警方追查的難度較大。

明明是假藥，為什么社交媒體上還有大量的評論留言“小綠盒有效”呢？除了代購們自己刷來的“好評”，還有一個原因 ，在目前披露的部分造假“小綠盒”中，含有一種名為奧司他韋的成分。

奧司他韋是一種抗病毒藥物，其商品名為達菲，通常用于甲型和乙型流感的治療、預防。2020年，新冠疫情暴發(fā)之后，就有不少新冠患者曾選擇接受奧司他韋在內的抗病毒治療。

有研究指出：“患者早期應用奧司他韋，可顯著減少病毒釋放、釋放持續(xù)時間及宿主癥狀的持續(xù)時間”“若在發(fā)病后48小時內接受奧司他韋治療，可以減少流感相關癥狀的持續(xù)時間和嚴重程度”。

在目前披露的部分造假“小綠盒”中，含有一種名為奧司他韋的成分。/unsplash

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部分消費者在使用造假的“小綠盒”以后表示“感覺有效”。

然而，這并不意味著用奧司他韋取代原本的奈瑪特韋“情有可原”。

原版的輝瑞“特效藥”Paxlovid由奈瑪特韋與利托那韋兩種成分組成，前者可以阻斷新冠致病病毒復制所需特異酶的活性；而后者的作用是減緩細胞色素酶對奈瑪特韋的代謝，以維持更高的主藥循環(huán)濃度。二者缺一不可。

因此，缺少了奈瑪特韋的仿制藥和原版的效果不具可比性。

此外，造假藥物的生產技術難以保障，運輸、存儲條件也可能存在很多問題，可能會給消費者帶來意想不到的健康問題，并且難以追責。

但好消息是，越來越多的國內三甲醫(yī)院開始引進原版的輝瑞Paxlovid，國產新冠藥物阿茲夫定也開始走入全國上百家公立醫(yī)院、社區(qū)衛(wèi)生服務中心。

這場印度仿制藥的恐慌，有望即將落幕。

（受采訪者要求，蕭瀟、果果均為化名）

參考材料

[1]瘋狂的印仿新冠藥代購：代購者多是“外行”，買到假藥難以維權 | 第一財經

[2]2022流感藥暗戰(zhàn) | 第一財經

[3]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治療應用的抗病毒藥物 | 中華臨床感染病雜志 肖婷婷, 楊凱, 黃晨, 等.

[4]新冠口服藥火爆，國產版網售再遭下架！印度仿版缺貨漲價，有人月售5萬盒 | 時代財經

[5]獨家實驗：兩三千元網購新冠特效藥印度仿制藥，或為黑心假藥 | 貞觀

[6]印度仿制輝瑞新冠藥遭偷梁換柱 被檢出不含奈瑪特韋 | 科創(chuàng)板日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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